仲孟仲-《再饮一杯润柑桔》

《再嘗一口》系列

设定:钧天遖宿大战已经完结,天玑和天枢逃过亡国命运,四国休养生息后正式立约停战。

孟章个人向,唯一CP两仪葱(仲孟孟仲无差)

内容沉重,偏正剧向,两仪葱生离预警

含病患/死 亡情节

有OOC/私设

部分台辞取至原剧,再作修改

字数超过八千五百字

 


 

以下正文:

 






-农曆正月.开阳.某山村-



开阳北部的山野有一村庄,远看只是山村民居,有农地、剑芦、屋舍、学堂。

近看可不简单。

这里住的不是一般平民百姓,而是青年学子。

村庄的主人是天枢人,常常穿黄绿色的衣服。差不多七年前,他带同自己收留的寒门青年,来这原已经荒废多时的果园与农村,翻修屋舍、浇水施肥、锄土种菜、烧松製烟,自给自足,而他自己则返回天枢,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到村庄看看弟子们。

约四年前,钧天与遖宿爆发战争,这天枢人带了天枢学宫的少年郎过来,不再两边奔走,从此长留此地,日常教育远道而来的学子,不论老嫩贫富,只要愿意劳动耕种、勤勉好学者,一律照收。

这裡的学子,称呼他「先生」。



正月十六,天气寒凉。

这一天,有一位身穿禇红色的青年坐牛车,带了数袋的盐回到村庄。

有个小师弟叫他:「艮师兄,你回来了!天枢那边如何?」

「天枢已经和平了。先生在吗?」

「他去採柑桔了。」

「对了,今天是正月十六。我去帮先生吧。」



果树林内的桔树,圆浑结实的柑桔已由青绿色生成光润的橙色。

一个身穿黄衣的人小心翼翼地从桔树上剪下柑桔,保留果蒂,再以热盐水冲去污垢,放在筲箕上风乾直至果皮乾爽。

「学生艮墨池,叩见先生。盐已经运来枢居。」

先生转身一看,是穿褚红色衣服的青年。

「墨池,在天枢过得如何?」

「学生现为王上的近身医丞,随伴王上左右。」

「王上,近来如何?」

「王上身子比以前壮健,只是喉疾已无法根治。」

「那好吧。」先生取数颗柑桔,给艮墨池吃下去,果皮迸发柑橘果香,但果肉⋯

「够酸了吗?」

「可以醃了。」

柑桔与盐一层叠一层,填满以热开水烫过的泥黄色陶罐,再加盐填满罅隙和瓶口,封盖至少三年,才有疗效。

先生打开了粮仓,内藏一些封闭甚久的深褐色陶罐。他拿走一些陶罐,勺出一颗黑熘熘的东西捣出桔汁,泡了柑桔水给艮墨池饮用。

「谢谢先生。」

「墨池,还记得当初为师为什麽选择这地方,创办『枢居』吗?」

「因为这些桔树。」艮墨池喝一口柑桔水。「当时这农地杂草丛生,只留一些老松树,果园的树也很病弱,唯独桔树在这苦寒之地,竟然茂盛生长,果实纍纍。」

「没错了。当年为师想到天枢,看似风中残烛,但是只要不放弃、不放手,再给一些时间,就有生机。」

「先生⋯⋯既然没放弃天枢,为什麽不回国见王上?学生愿意引荐⋯⋯」

「不用了,为师知你有心,但是⋯⋯当年王上没有选择为师。」

「先生,难道你还有馀恨?」

瀰漫柑橘香的空气,瞬间凝结。

到了黄昏,脸上多了一片红印的艮墨池坐上牛车返回天枢。车上的盐没有了,却多了几个深褐色陶罐和一盒墨条。





-农历二月.天枢.宫中-

 


御书房内,一个穿翠绿袍子的男子,面孔如少年,头上黑髮却夹杂白丝。

他叫内侍出去,独自一人滴水磨墨,批阅完奏摺,之后打开一份来自天权的国书,嘴角斜了一边,哼了一声。

穿着象牙白衣的青年被召入御书房,对绿袍男子行礼。

「微臣,参见王上。」

「免礼,骆珉。」绿袍君王对骆珉显示天权的国书。「看吧。」

国书上所写,钧天四国在对抗遖宿的两年战事后,休战已经两年,为保天下太平、百姓免再受生灵涂炭之苦,希望择黄道吉日,四国国主一同祭祀天地、盖章立约,四国永远不再互相侵犯,共同守护钧天大陆的和平。

「想必天璇和天枢也已经收到天权的国书了。传闻天权国主执明是守成之君,好斗羊,沉醉声色犬马,甚至被臣民讥笑『溷吃等死』。没料到最后出手的人,竟是他。」

「王上,毕竟天权前任国主、执明之父,乃是钧天诸侯中最先自立为王者。执明国主继承了其统治才能和权术,这属自然。」

「可是⋯⋯本王只从先王身上学到隐忍和顺,身为君主却屈膝在三大世家之下,死去活来,还痛失了重要之人⋯⋯」

「王上万万不能沉于旧事!」

「本王知道。骆珉,你已为上大夫,本王决定由你,还有艮医丞,与本王一同前往钧天国。骆卿没异议吗?」

「微臣愿随伴王上左右。只是微臣担忧,王上身子可否应付这旅程?」

「骆珉少担心吧,艮医丞今早替本王诊治,本王身体壮健,只是⋯⋯咳咳⋯⋯啊⋯⋯咳⋯⋯啊呀!」

绿袍君王一时喉咙上火,灼痛如被烈火烧,捏住颈部又说不出话。骆珉迅速地打开君王书案上的陶罐,冲泡柑桔水给君王饮用。

咸柑桔醃製的年份越久,疗效越好,君王的喉火瞬间被浇熄。

「啊⋯⋯舒服多了⋯⋯」

「王上,有艮医丞助王上调理身体,将来王上的喉疾必会痊癒。」

「痊癒?别说笑吧。」绿袍君王合上国书,放在一边。「本王当年从鬼门关走来,清去体内馀毒,保住性命,还能走动,已经万幸。」

他把弄一下手上的茶杯,说:「幸好有这些三年咸柑桔。」

「不,七年了。」

「难怪这麽快见效⋯⋯你怎会知道的?」君王挑一挑眼眉。

骆珉停顿一下,说:「这些咸柑桔色泽比较深,臣推测应该⋯⋯差不多六至七年了。」

「原来七年了⋯⋯本王乏了,你先回府吧,明早还要上朝。」

「遵命,王上。微臣告退。」

骆珉离去后,绿袍君王自言自语:「孟章啊孟章,你明明知道的。」

柑桔水喝光了,但孟章还想再喝,只好自行再捣柑桔水,细细品之,似是失意之人独酌闷酒。

「骆珉、艮墨池、本王的病⋯⋯一切、一切,都是你在⋯⋯」

最后一滴柑桔水被喝掉了。

「四年不见,爱卿可安好?」

案上已被批阅的奏摺,沾了一点淡淡的药墨香。



立约之日,定在五月十五举行。

在清早,孟章、艮墨池、骆珉三人坐同一辆绿色马车,由骑兵保护下,前往钧天国故地。

果然,临近午时,孟章被香火薰到喉咙,喉疾又再復发,声线沙哑。艮墨池早已预备了盛满柑桔水的葫芦,以备不时之需。

孟章喝下柑桔水开了声,这才由骆珉陪同登上祭坛,同一时间,另一个白衣君王也上前⋯⋯

「孟章国主,柑桔味真香。」

「蹇宾国主,艾草味也太舒服了。」

曾经敌对的二国君王,此时此刻放下当年的仇恨,与另外二王随着鼓声与长角声一同响起,对上天三躹躬、插香,在卷轴上盖上国章,立约永远停战。

四国长久以来的纷争,总算结束了。

正当孟章盖章的一刹那,他感到有熟人在望住自己,抬头看看钧天故宫的一角,某个熟悉的面孔⋯⋯

是仲卿!

孟章拿开玉玺,再抬头望望,那面孔又不见了。



夜晚,四国君臣在钧天故宫的典客处休息。

天权和天璇因爲某些事情,嫌隙甚深,故两国君臣留宿的地方相距最大,各留在典客署的两个边缘,而天玑和天枢的君臣留宿中间,住得相近。

孟章坐在园子,看看天上的白月光。

「王上,柑桔水已预备好了。」

「多拿一个葫芦,墨池。本王等一个人,你先退吧。」

之后,一个穿白袍的人手持绿绿的糕点,走进园子。

「孟章国主,不知道你可愿意与本王共嚐青团?」

「本王自然不会拒之。来,喝柑桔水吧。」

孟章咬下一口无馅青团,带艾草气味但不是新鲜製成,口感硬了一些。蹇宾喝下柑桔水,桔汁经过陈年盐渍,果然滋润又清火。

「蹇宾国主可喜欢艾草?」

「本主曾经的爱将擅製安神的艾绒香,辞官前亲製豆沙青团给本王品嚐。」

「那他还在吗?」

「一个月前他回山林了,只因本王⋯⋯负了他。」

两人互相对望,又垂下头。

「本王见到孟章国主很常喝这柑桔水,你有喉痛吗?」

「这是三大世家毒害本王的后遗症。有一个人花了多年时间,救了天枢,救了本王,却从此不回来,只留给本王咸柑桔和药墨。」

「为什麽?」

「天枢危难之时,本王没选择他⋯⋯」






-四年前-

「咳咳⋯⋯咳咳⋯⋯咳啊⋯⋯吐!」

数滴鲜血在孟章的嘴巴流出,他用手帕抹去。他坐在书案后,怒视站在书案前的苏瀚。

书案上有遖宿传来的捲轴,打开来看,竟有苏瀚的章印。

「王上,别忘了你当年是怎样登上王位的。」

「苏瀚你⋯⋯啊咳咳咳咳!」

此时此刻,孟章被胸肺重病折磨,胸喉剧痛,无法说下去。内侍传上又臭又苦的药汤供他服用,服下肚中,咳嗽减轻了一点。

他后悔莫及,当初先王肺病严重时,自己煳涂地答应苏瀚,迫先王退位,现在身为君主也逃不掉三大世家的控制。

「天玑只是传出战败,传言尚未确实,你⋯⋯竟敢勾结遖宿,要本王投降称臣!」

「王上,遖宿大军势如勐虎,天玑只能抵抗一时,若王上愿意投降,或能保天枢臣民一线生机。王上也不想见到子民被尽数屠杀,对不对?」

孟章感受到自己只是傀儡,苏瀚才是主宰天枢的人。

他无力地点一下头。



孟章的肺病越来越严重,服再多的药也没能力挽狂澜。

当初登基时,因为公务繁忙,他正值盛年已和先王一样,常犯咳嗽,但徵状轻微,自己才廿多岁,故从未理会。

但他没料到自己刚满三十,钧天进入乱世,国力偏弱的天枢,外有天玑和遖宿夹击,内有三大世家掌控国本,纵有忠臣凌世藴和爱将仲堃仪支持,也难以力挽狂澜。

凌世藴已因痨疾倒下,仲堃仪也被三大世家多次追杀,差点没命。孟章自己的肺病也逐渐加剧。

每次喝那些味道苦臭的药汤,只舒缓一下咳嗽,之后就迎来更剧烈的胸痛和咳血。

他的身体正在发热,却一滴汗也没有。

实在没办法了。

自己已如风中残烛,连三大世家也推不倒,又怎能保住老百姓的性命?

他唯一不放心的,只有一人,一个和他一同为天枢呕心沥血的人。

正在床上休息的他在枕头下取出红木盒,然后叫内侍传上大夫仲堃仪入宫。



「王上!」忧心忡忡的仲堃仪进入寝宫,见到床上的孟章如他身上的枯绿色睡袍,枯弱无力。他以沉重缓慢的步伐走近孟章身边。

「仲卿⋯⋯你来了。」孟章双目无光。「本王梦到你昔日在学宫的模样,当时仲卿可神采飞扬了⋯⋯」

「当时微臣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罢了!」仲堃仪跪在孟章的床边,道:「王上,是要打算投降遖宿?天玑尚未亡国,天枢可不能降,未到最后一刻,便都不算晚!」

孟章摇头,轻轻说:「仲卿,晚了,晚了⋯⋯一旦天玑战败,遖宿大军必会连累天枢老百姓,让他们受苦⋯⋯咳咳咳⋯⋯」

可是仲堃仪不想听了,他激动地紧握孟章的手不放,说:「复巢之下,焉有完卵?若是国家都没有了,那还叫什麽臣民?王上,无论如何,有些事能忍,有些事则不能忍。微臣恳请王上,让微臣放手一搏!」

「不用再搏了,本王已经叫苏上卿⋯⋯预备降书了⋯⋯」孟章轻轻脱开仲堃仪的手。「本王始终是苏、崔、沉三大世家推举的王,除了忍,什麽都做不到。唯一能做的事情,只有尽力保住你的性命。」

他从被窝里取出红木盒交给仲堃仪,沉重说道:「仲卿,你带着这印信,带天枢学宫的学子们,逃出王城,甚至开阳,越远越好⋯⋯这样苏瀚就找不到你⋯⋯咳咳咳⋯⋯」

孟章想再看仲堃仪一眼,换来的是仲堃仪渐冷的眼神。

「仲卿?」

仲堃仪冷冰冰地瞪了孟章一眼,无情地回了他:「只怕王上又走上先王和凌司空的路了⋯⋯」

「仲卿你此话何意?!」

「王上,药能治命,也能害命。先王和凌司空是怎样走的,王上可忘了?」

「仲卿你⋯⋯啊咳咳咳!」

孟章意会到仲堃仪的话,咳出不少血。仲堃仪抱住他的身躯,以手帕掩住他正在滴血的嘴。

「王上,你太能忍了,宁愿降了遖宿还要依附同样的手法控制你、除去你的三大世家⋯⋯」

孟章不再咳了,但血已经沾满手帕,从仲堃仪的手指隙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。

「王上可忘了,是谁呕心沥血计算天玑、拼死帮王上对付三大世家还差点丧命?你已经忍到病入膏肓,也不相信微臣。我仲堃仪,可不会再忍了。」

仲堃仪跪在床边向孟章三叩头后,以沾血的手取走印信,慢步离去。孟章也逐渐支持不住,整个人倒在床上。他嗅到仲堃仪留下的手帕,飘散着宁神墨香,就失去意识了。





这世界,黑暗无光。

一身浊气的孟章听不见声、看不见光,魂魄掉入灰黑之境。

正当他要嚥下最后一口气时,他动弹不得,四肢无力,身上某些穴位无故感到扎针之痛。

无形幼针,刺了一处又一处,却又不像是用刑,孟章感到身上那重如巨石的感觉,正在一点一点地减轻。

他的口尝到一些奇特的味道,虽有一点咸,但没有恶臭,还夹杂药材苦香和熟悉的墨香,甚至渗出一点点甜。

恶浊毒物如洪水般从他体内不停排出,旋即被清理乾淨。

这些事重複又重複,孟章不但不觉得这是折腾,还感到魂魄释放之感。

「王上⋯⋯」

孟章听到熟悉的声线。

「仲卿?」

「王上,为何不选择微臣?」

「仲卿听本王说吧!本王只想保你周全!」

「为什麽不相信微臣?」

「谁说本王不信你?仲卿,本王要你!」

「太迟了,从此以后,微臣在你身边,寸步不离,但你永远都看不见微臣!」

「仲卿请等一下!」

突然一道白光照亮大地,孟章望一望地面,自己的影子竟成了仲堃仪高挑的身形。

「堃仪!」



「呼啊⋯⋯呼⋯⋯呼⋯⋯」

孟章睁大双眼,大口喘气,全身都流出臭汗。其近身内侍正在取乾淨的衣服和被褥。

「王上?」

「⋯⋯⋯⋯」

「王上你昏迷了十天,终于醒了,觉得怎样?」

「本王舒畅了⋯⋯」

「小人这就帮王上沐浴更衣。」

内侍煮了草药水帮瘦弱的孟章洗澡。看似同样的浴桶、洗澡水,老老的近身内侍,骗不了孟章的鼻子和眼睛。

平常总是苦酸刺鼻的洗澡水,气味变得顺和。内侍的脸多了皱纹,双手多了一点黑印,但颈部的皮肤比较白,而且近侍还熟练地按摩孟章身上的穴位,明显精于医术。

还是露出马脚了。

回到寝宫,那内侍亲自煮好白粥配酱菜,给孟章吃用,味道不如以前的饭菜有涩味,还带米香。

孟章吃了粥,叫旁人先离开,只留下内侍,说:「阿福,你过来一下。」

内侍一凑上前去,孟章马上用力按住他的头在床上,拔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和假鬚子,没想到是个浓眉凤眼的青年。

青年跪在床前叩头道:「王上,请饶命,请先听草民解释!」

孟章淡定坐着说:「抬头说吧,你应该不是三大世家的内奸吧?本王原来的近身内侍呢?」

「已给草民杀了埋了,他是苏瀚的人,一直在王上的食物、汤药掺入与王上体质违和的药材。正所谓『药是三分毒』,长此下去,毒性日积月累,反会危害性命。」

「哦,那你姓甚名谁,从哪家来,又听从于何人?如实招来就可。」

「草民艮墨池,自幼跟从家父习医,一直鑽研药材毒理。」

「你在本王昏迷时,是否在本王身上施了针?」

「是。」

「是否对本王灌了汤药?怎麽会有墨的气味?」

「宫内宫外,都是三大世家的眼线。医丞所引入的食材、药材,都被截查过,才能运入宫内。所以家父、先生、草民想出一个方法,掩人耳目。」

艮墨池在床榻旁边的书案上取来木盒,内有数条幼长的硬物,呈紫、褐、蓝、黑色。孟章取来一条嗅之,这就是他昏迷前的那股墨香!

「这是药墨?」

「是。它以最幼细的松烟或桐烟,和以黄明胶,再各自溷入不同药性的药材,经无数次锤打揉搓,风乾一月而成,最近才製好,幸好来得及给王上服用。」

「真聪明啊!你溷入宫中多久?」

「已经半年了。」

「谁派你来的?」

「是住在开阳的先生派来。草民两父子在三年前,被苏家强行收去医馆和家产,无家可归,幸好先生收留我们父子到开阳去。先生教诲学生,韬光养晦,报答国家。」

住在开阳⋯⋯孟章已经猜到所谓「先生」是谁了。

没想到某人早就计划好了⋯⋯孟章托起艮墨池的下巴,问:「艮墨池,你应该比较方便外出吧?」

「是,我从先前那个内侍的身上,搜到这令牌。」艮墨池取出令牌,应该是苏瀚所赐。「用它可以自由走出宫外,但随意出入会惹人怀疑。」

「你因应宫中需要外出就可,只是顺便帮忙,送信给本王要找的人。」孟章走到书案,用药墨磨墨,以圭笔写信。「平常留在本王身边,照料好本王的身子吧。」





每一个月,艮墨池以代孟章购物为由,手持苏瀚的令牌出宫。

乔装成老头子的他弯腰驼背,步伐慢如蜗牛,走入一间专卖文房四宝的小店内。

老店主问:「客人想要买什麽?」

「油烟墨。」

「哪一款油烟墨?」

「苏木、黄连、海桐皮、杏仁、紫草、檀香、栀子、白芷、木鼈子仁浸桐油烧烟,一两五钱重的元果。」

「贵客请进来。」

老店主带艮墨池上楼阁,裡头接见他的是⋯⋯

「骆师兄!」

「墨池!」

艮墨池送上孟章的两封密信,骆珉看过,一封给艮老大夫,一封给凌世蕴的旧部下们。

「他们溷入苏家、崔家、沉家多久了?」

「也有十个月了。还有先生交代,给王上润润喉。」

「这不是先生在家乡醃渍甚久的⋯⋯」

艮墨池接过一个小木盒和一个小陶罐,回宫去了。他正要入宫门时,被眼尖的苏瀚看到了。

「阿福,你出宫了?」

「王上的墨条用完了,毛笔也要换,小人专程去买⋯⋯」

「每个月都用完墨条也太密了?」艮墨池未说完,已觉有疑的苏瀚即时抢走木盒,详细检查。

苏瀚先取出墨条用力嗅吸,他惯用加入上好龙脑和麝香的麝墨,只嫌墨香太清,但毛笔算是上好狼毫,小木盒也没有暗格。他又打开小陶罐,裡头只有乌黑果物,以为是一般醃渍凉果,便还给艮墨池。

「苏大人,冒犯了⋯⋯」

「怎麽了,阿福?你用这眼神看本官,算什麽意思?」

「大人的鼻子⋯⋯」

苏瀚摸一摸自己湿湿的人中,竟然是鼻血,他以为是风乾物燥,用袖子抹一抹,便直奔孟章的寝宫,禀告上卿崔琳和他儿子突然双双猝死的事。

艮墨池还未来得及告诉他,他的双眼已有黄疸了。



「咳咳⋯⋯啊呀⋯⋯啊呀⋯⋯」

经过大半年的治疗,孟章体内的毒已被排了不少,慢慢恢復健康,头脑也清晰,可是他喉痛常常发作,苦不堪言。

艮墨池入去寝宫跪安一下,就帮孟章抹去遮盖面色以掩饰自己病情的药粉,再把一把脉。

「啊呀⋯⋯啊呀⋯⋯」孟章指住自己的喉部,痛到说不出半个字来,艮墨池就把小陶罐裡的乌黑果物勺出,加暖水掏烂再滤渣,供孟章饮用。

「呜哇⋯⋯这饮品真神奇,有陈年柑橘的味道,好像在哪裡喝过。」

「回禀王上,这是咸柑桔。先把饱满的柑桔洗淨晾乾,再用粗盐密实醃好,储藏至少三年,可解喉咙上火。」

「三年⋯⋯」孟章一时感触。「以前曾经有一个人,对本王忠心不二,也泡过他老家醃製十年的咸柑桔给本王⋯⋯」

他仔细看这陈年柑桔,乌黑带陈皮香,再喝一口柑桔水,含在口中一会儿,才吞下喉中。

艮墨池猜到孟章的意思。他细心扭开毛笔的笔身,取出密信传给孟章细阅。

「本王收到消息,天权出手了,解救了天玑和天璇。」孟章烧了密信,问:「墨池,淨素药墨製成了吗?」

「製好了。」艮墨池呈上墨条。「这是和以桃胶製成的素墨,可供抄经。」

那夜,孟章烧了檀香,磨墨抄经。抄好后,他独自在庭园烧了所抄经书,以供已故的父王和师兄凌世蕴。

「父王,凌师兄,昨晚崔琳和他儿子,来侍奉你们了。」孟章凝望天上星光,轻声细语:「请你们再多等一下,很快⋯⋯沉旭,还有苏瀚,会过来的⋯⋯」



因为天权出手相助,及时拯救了苦战多时的天玑和天璇,天枢得以逃过归顺遖宿之祸,孟章也下令修筑凌世蕴生前建立的防线,并派兵马支援天玑。

这战争持续两年。

苏翰预备的降书,最后还是用不着。随着崔家衰落、沉家接连出事,苏瀚已控制不了朝廷。

这一天,苏瀚抓狂了,坐马车前往山上某间隐密的寺庙,找一个失踪多时的熟人。

面色青黄、手脚瘦削、肚子微涨,苏瀚嗅到食道涌出的臭酸味。他刚下车,一时头昏脑胀,当场吐出一滩血,只好由僕人扶住。

苏瀚踏入寺庙门口,明知自己步伐不稳,却发狂甩开僕人,逐间房打开找人,终于在最后的小房找到了他要找的人。

沉旭面色发黑,手持念珠,对苏瀚的大吵大嚷不理不睬,一直跪在蒲团,为接连死去的家人念经祈祷。

正当苏瀚想强行带走沉旭时,沉旭放开念珠,没有呼吸,倒在苏瀚肩上。

他手上有一张字条,写了四个字--「先王索命」。

苏瀚被吓到甩开他的遗体,往寺庙外逃跑。一踏出寺庙,苏瀚的视野开始模煳,他疯狂呼叫僕人来救他,结果僕人接住他倒下的身驱时⋯⋯一张人皮面具被苏瀚无意扯下。

僕人的面孔和凌世蕴有三分相似。

「苏大人,我兄长就是你害的。」僕人说完这句话,一条铁棍打在苏瀚的嵴骨上。



「水⋯⋯」

在这隐闭的房间,窗户紧闭,只有一个白蜡烛在烧。丁点烛光把床榻上的病人照成恶鬼似的样子。

「给我水⋯⋯」

病人的眼睛已看不见,只感觉到光暗。

「有人在吗?救我⋯⋯」

他被关了多久?十天?一个月?一年?他不知道。

病人想爬下床,却滚到地上,只能够用未废掉的上半身,意图爬出去⋯⋯有人来了,踩到病人的手,几乎踩碎手骨。

「苏上卿,好久不见。」

孟章把又黄又瘦、肚子涨如被灌水的苏瀚抱到床上去,给他一碗汤水,看他仓皇喝下。

「本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一个坏消息。」

「什麽坏消息?」

「苏家灭门了,只剩你。」

「王上你⋯⋯你⋯⋯」

「好消息是,战争完结了,遖宿被打退。」

「王上,别忘了⋯⋯你可是三大世家⋯⋯拥立登上王位⋯⋯你忘恩负义⋯⋯」

孟章冷冷回他:「当初苏上卿也不是承诺过,本王一世顺心?」

突然间,苏瀚呼吸仓促,他想抓住孟章,抓空了,又滚落床下,按住涨涨的腹部挣扎。

「瞧瞧你这可怜相⋯⋯」孟章狠心踢开了他。「药可救命,也可害命。本王被药伤了肺,而你⋯⋯伤在肝。」

「孟章⋯⋯你不熟医理⋯⋯不可能做到的⋯⋯」

「本王固然做不到,但被三大世家剥削的子民做得到。」孟章慢慢打开房门,走了房门。「还有一个住在开阳的高人,一直都是⋯⋯本王的影子。」

「你和姓仲的,不得好⋯⋯⋯⋯⋯⋯」地上的病人话未说完,还未闭上双目,就断了气。



那夜,苏、崔、沉三家的大宅,被熊熊烈火烧燬。

孟章手持火炬,站在被大火燃烧的苏家大宅前。艮墨池和骆珉各跪在他的两边。

而曾经被三大世家迫害的人,还有当年凌世蕴的部下们,由凌氏的亲弟带来,一同跪在孟章身后。

「从今天开始,天枢是孟家的国土,绝不容奸佞之臣,出卖我国!」

同一时间,在远处的开阳,一个穿着黄衣的高佻男子带一众枢居学子,向天枢王城的方向行叩头礼。

「唯愿吾王,长乐未央!」

从此天枢迎来了新生,再不是弱小的边陲小国。
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在四国立约后翌年的初春,一辆翠绿色的马车,缓缓驶至开阳某农村。

农村入口挂上木牌,刻了「枢居」两字。

绿衣青年披了黑斗蓬,下了车入村去,希望找到他要找的人,可是⋯⋯

「蒙公子,很抱歉,枢居先生今早远行去了,归期未定。」

姓艮的老医者带孟章来到果园裡,一年过去,桔树又再果实纍纍。

「先生吩咐,如果有姓蒙的人来找他,便把这些重要之物交出来。」老医者跪在地上,呈上旧陶罐和红木盒,小声说:「愿王上长乐未央。」

孟章接下重要之物,打开红木盒,是四块珍贵的老墨锭,和当年他赐给当年爱卿的印信。而旧陶罐内藏的是十数年的咸柑桔,罐身刻了一个小小的「仲」字。

「堃仪,本王还是看不到你⋯⋯」

但孟章没看到他身后的远处,有一个人,依依不捨地看着他。

「王上,人与影子,只能相依,不能碰触。」仲堃仪说完了,便骑马离去。



-正文完-




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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